第71节
??陈烁沉默了片刻,才说:“我现在在美国。” ??*** ??前三天开会,开完会后的当天夜里,陈烁就踏进了浦东机场,坐了八个小时的飞机从上海飞去芝加哥,早晨七点抵达了目的地。 ??车停在了一幢红白相间的二楼洋房前,屋前的草坪被厚厚的积雪覆盖,屋顶也白茫茫的一片。 ??陈烁熟知这里的地形,轻车熟路地绕过房子,走进了一楼后面的庭院,却停在长廊旁的法国梧桐后面,借着茂密的树荫挡住了自己。 ??在那里,在晨光熹微的宽敞庭院里,有个女孩子坐在轮椅上,在医生的指导下做康复治疗。 ??陈烁看见她时,她正熟练地停住轮椅,用手扶住支架,一点一点费力地撑起整个身子。 ??她摇摇晃晃,摇摇晃晃,在医生的搀扶下,撑着架子努力地想要迈开步子。然而只是一小步的距离,她身子猛地一晃,又重新坐回了轮椅上。 ??芝加哥的冬天很冷,地上的积雪被扫在了两旁,可她一次一次地尝试着,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。 ??太阳把汗珠变成了透明璀璨的钻石,刺痛了陈烁的眼睛。 ??她每跌回轮椅一次,陈烁的脸色就阴沉几分。 ??双手紧握成拳,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越来越紧,越来越紧。 ??女孩子失败好几次之后,她面前的高个子男人对她说:“不要急,急是没有用的,你要更稳才行。” ??她坐在轮椅上慢慢地低下了头,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:“我不急。” ??她当然知道急是没有用的。 ??“我这辈子大概也就只能这样了,我倒是没什么好急的,我只是怕……”半晌,她才用轻到难以辨认的声音说出了下半句话。 ??“我只怕,只怕哥哥会失望。” ??他站在树荫后面,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阻止自己踏上前去。 ??他的妹妹。 ??他的妹妹今年只有二十三岁,正处于人生最美好的年纪上。 ??可是在这样的年纪里,她残疾了,不能行走了,更不能重拾画笔完成她曾经的梦想了。 ??陈熹背对他,所以陈烁看不见陈熹的表情。 ??他只能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她,视线落在她那双细得不正常的双腿上。 ??心如刀绞。 ??他在树后站了很久很久,久到陈熹的康复治疗结束,准备转身回屋时,他才落荒而逃。 ??离开以前,他坐在巴士里给陈熹打电话。 ??小姑娘在那头语气轻快地问他:“哥,你在干什么?” ??他听着那个活泼欢快的声音,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却是几分钟前陈熹在院子里艰难挣扎的模样。 ??他闭上眼睛,稳稳地回应说:“我啊,忙了一天,刚喂完热狗,正准备睡觉。” ??他与她应该相隔着一整个太平洋,十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的时差。 ??他的夜晚应该是她的早晨。 ??他的美梦应该是她的晨练。 ??而她此刻言语里的欢乐,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他所有的痛苦之源。 ??陈熹开始开心地跟他说起前一周的趣闻。 ??她去了市立图书馆,看书看得忘了时间,最后急匆匆地往外赶时,有个好心人帮她把轮椅推出大厦了,而那个好心人竟然是个中国人。 ??隔了几天,她去咖啡馆喝下午茶的时候,粗心大意地把钱包放在桌上,忘了拿走,有好心人追出来把钱包还给她—— ??“哥,你猜怎么着?居然就是上次在图书馆帮我的那个人!” ??她只说开心的事,只字不提自己的痛苦。 ??他只笑着回应,只字不提湿漉漉如同被暴雨淋透的面颊。 ??*** ??余田田屏住呼吸,隐隐约约听见了那个男人哽咽的声音。 ??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,慢慢地走到他的落地窗前,看着半座城市的倒影。 ??天是灰蓝色的,因为太阳已经落山,而今夜会有小雪降临。 ??然而雪并不能让她开心起来。 ??此刻的心情是异常沉重的。 ??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提起陈熹的现状。 ??他说:“我们像是拙劣的演员一样,各自努力地扮演着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——她是一个失去了行动能力却依然坚强乐观的妹妹,而我是一个忙碌工作,却在百忙之中依然惦记着她的稳重的哥哥。” ??“可是我们都知道,其实那件事情从来就没有过去,现在的人生并不是我们在电话里描述的那样。她在为失去梦想失去健康而苦苦煎熬,而我在为她的痛苦加倍痛苦,加倍煎熬。” ??那个男人是如此不善表露心迹的人,从来都在有意无意地用浑身棱角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感受。